Archives for the Month of April, 2009

二元愛的故事(一)

你看著窗外。問我,其實你是不是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了。 我呆一呆。 你說得那麼細聲,好像怕別人聽到。 如果我是別人,我已聽到了。 原來我是別人。 呆二呆。 然後想起都努力過。 做很多大大小小的事情令你覺得屬於這個世界。 屬於我。 屬於你自己。 讓你住到我心裡面。 讓你住在我身裡面。 你從來不是一個人。你身邊總有人。 我看著你,跟身邊的人。 在你後面,我感到你不在他們身邊,也沒有讓他們在你身邊。 你心裡面沉默,你張著嘴巴說話。 那個時候我知道我們是一,不是二。 所以我不懂回話,其實你是不是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了。 我倒是習慣不去想事情,而只是感覺,反應,存在。 唯一的向度是我是一個女人。 早上穿上旗袍的時候,看著鏡子裡你為我鈕子一顆扣上一顆。從腰到頸。 你看著我眼睛,說我不為你穿上旗袍,就為了那一官半職穿到那個鮮艷的樣子。 我不生氣。我說,你沒有令我為你穿起來的衝動。 你生氣。你把扣上的鈕子一顆一顆解下來。從頸到腰, 我還以為你真的已經習慣了一個人了。 我們是不是發明了自戀了。你看,所有說話,為了響亮,為了在對方身上彈出血花,在覺察和想像之間,濺濕自己的笑容。

此係身前事

學習太極是跳舞以外我跟身體相處的quality time。 都係果句,人生苦短,不應有恨,活了一點歲月,總要找一個討好自己的方式。 去到什麼時候開始發現生存包括了肉體生活呢? 出來工作之後,不再十八廿二之後,跳舞之後。 當三十歲人身體機能不再如日方中(回想以前可以通頂唱K然後第二日返工的日子…),每天坐在辦公室十二小時,在每個星期跳舞的幾個小時裡,便突然比較到平時是多麼荒廢自己的身體,平時是對身體欠缺尊重。 於是要動起來的時候蹣跚到如從來沒有在自己擁有的身體裡生活過一樣。如腦袋一樣吧,你不使用她,她便不屬於你。 生命從來不是應份在那裡,她是你怎樣使用過來。而生命包括了肉體生活,嗯,除了精神生活以外。(其實我不相信如此二分的說法。但此說來話長,作罷。) 說回太極。一句講哂,我個身體開心。好似跳舞一樣。不只是心裡面的感受,而是手手腳腳頭頭尾尾從毛孔開始感到輕盈鬆弛,是身心愉悅。 有一部份的興奮是太極跟阿根廷探戈有很多共同點,如虛實概念,如曲中求直,如以腰帶手等等身體運用的方法。當中有一條能融會貫通的原理引發身體變化無限的可能性。 不,跳舞,我不死記。耍太極也不死記。套路或舞步的設計根據身體機理而發展,我們要學習的是自己身體每一部份的力量、功用,它們之間如何配合。太極班裡的同學,有時他們甚至不能自如運用自己的一手一腳,我看著,「長恨此身非我有」,覺得很慘。 人生有什麼呢,空手來空手去,不過是匆匆幾十年在世,一點肉體的快樂。其實係簡單直接如飲食男女那種快樂。那種一息尚存永遠都不會停止渴望的滿足。 你說我有恆心嗎,每個星期去跳舞兩次太極兩次,不,不是恆心,是開心。 前所未有那麼喜歡自己作為女人的身體。縱使她給我帶來那麼多痛苦、不便、不安、不知所措。 那些否定都變得值得,那些否定是大圖畫的一部份。 我喜歡她。 我找到跟她相處的方式﹣我不縱容她,但我給時間去關心她,尊重她,陪伴她,聆聽她,回應她。 於是,她給我快樂。 是日甜點: 無論那天多麼難過,一聽到Tango Negro就會笑。 如果你在party裡面,聽到這首歌你估會不會發癲。竟然有音樂開心到咁交關,即係會有頭fing頭,有手fing手,有腳fing腳,為舞最樂,福有攸歸。如果識跳milonga,這首歌便導你升仙咯。跳的時候整個世界都在身後了。是的,那一刻就在天堂。音樂停下,回到地面時,會突然大量出汗。根據太極師父的說法,那是用了內力的緣故﹣一靜下來,汗才出來。 milonga沒有那些充滿編舞色彩或舞台效果的動作,是的,milonga是尋開心的,完全即場用細步碎步把音樂裡的節奏跳出來,他們的身體便是無聲的樂器,而且是敲擊樂,把拍子都打出來讓你肉眼可見。有趣的是跳milonga時內心的寧靜與肉眼見到的動作速度形成極大對比,其實你見到嘛,雖然他們跳得極快,可是姿勢裡面有一份緩慢,那便是內裡極度寧靜的投射。這是milonga最好看的地方吧,一快一慢兩個層次不停表裡互換。

如今始知

抱著孩子,我看著她好久好久。我知道有時候孩子會哭鬧。但我抱她的時候,她安樂地睡在我懷裡。我們相處的時刻,她給我的平靜是很久沒有任何一個人類能給我的平靜。在那一刻,她需要我,一個溫暖的懷抱,我需要她,接受我溫暖的懷抱。我的其他一切對她來說也沒有意義。那個時候,突然完全透徹我一直想在世上找尋什麼。跟另一個人直接而親密的聯繫。心靈和肉體單純的施予及接受。這是我一直不想去承認的事情。因為承認了便不能保留追悔的權利。因為那不是一般的事情。我不肯定能否堅持去找尋。不是一般的人生步驟,那些大部份人覺得必須要做或經歷的事情,對我來說,沒有任何事情是必須的,只有需要。從來是,我需要他,而不是我須要他。責任都不是必須的,責任是你從心底裡覺得有一個強烈的需要而去做的事。人與人之間的錯誤,以甚至社會的失落都是太多必須太少需要的問題。孩子令我記起原來人生裡面曾經有那麼那麼多難能可貴的時候,真正把心交給別人,別人把他的心交給我。他們看不見我的心,走開。我不退縮,把心放下,讓他覺得安全時來收起。人家給他的心,我別轉面。我們的殘忍。我們的溫柔。 抱著孩子,我看著她好久好久。感激能夠在其他的人身上得到一個孩子能給予我的生命感。幾多人一生裡面,他只能自己生一個孩子出來,然後如今始知,生命所得。其實我們為很多人付出過,很多人又為我們付出過。我們又有沒有在當下毫無保留地感受彼此的付出。可以微小至,我們身上穿的衣裳,我們的食糧,走在街上平坦的路,路旁的樹,抽水馬桶,清晨開行的地下鐵。背後為我們造衣服的人,耕種的農夫,修路的工人,種植的園丁,造渠的技工,面對漆黑獨自在駕駛室的車長。 不多不少,這便是我們的生命。

El Adios

常常在milongas裡聽到El Adios。大概沒有跳探戈的人不喜歡這首歌吧。一直不知道這首歌叫 El Adios,直至今晚,直至今晚知道這首歌叫再見。有時tango的歌是這樣子,一直都只是音樂,過了大半,突然就唱起上來,好像是,打算沉默了,坐在一邊,不過中途太感概,忍不住唱出來,直抒空臆。好怪。不過當他唱起來時,猶如喝了四瓶啤酒不夠勁來一個tequila shot一喝下去什麼都湧上來。 這是一首一九三七年的歌,一九三七年的人說再見,二零零九年的人也說再見。我在想做人真沒意思。我也在想做人真有意思。今晚第一次看歌詞,震悸。類似係你走了我以後都會很難過那種苦難。去到一天,你七十歲,記得的又難道不是這些。唔通係那些身外物。記得的不外乎是真正入心的。你又讓什麼入心呢。 你有沒有讓什麼入心。你知我,什麼都入心,不,我不喜歡防衛。是的,你只要不打開你的心,便沒有事情入心,便沒有人可以傷你心。你那麼聰明,站在安全的位置。你們總是這樣子,聰明到連受傷都要避免。人,有一日且會死,為什麼不會受傷呢。 我們每一個再見就是這樣說下的。你關上自己,我讓你來去自如。你怕我,而我一次一次被你關在門外,你來,我讓你去到心最底。曾經憤怨,後來只是悲傷。悲傷。有時是不明白,與其花氣力保護自己,不如做多點事情令別人信任你不會傷害他而因此他不會為了自衛而傷害你。若果無論如何他都是要傷害你的話,讓他知道他可以選擇不傷害你。總是不放棄我們可以相連的可能性。讓他知道交換溫柔是你生存的意義。讓他知道那不是因為你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讓他知道我們之間的隔離可以消減。就算他不能在你身上實行,讓他知道世上有一件事情讓稀薄的生命豐厚及可以承受。不要吝嗇。讓說過的再見都不白費。讓再見的時候真的見到彼此,真的能觸及對方的生命。 是日甜點: 很少挑影片或音效質素不佳的片段。仍然揀這段舞,因為它非常接近阿根廷探戈的原形﹣close embrace,他們緊抱著一整隻舞都不放開半點,沒有為了增加可觀性的上天入地的難度動作,那是給凡夫俗子如你我跳的舞,即興的不用編舞的,現場跟隨音樂而創作,沒有華衣貴服。他們細微到毛髮裡的connectedness﹣不要被形相阻礙,Tango到最後只是關於相連,兩個人之間的相連,人與音樂之間的相連。而且那是El Adios。

Eyes wide shut

閉上眼睛,在﹣ 仲夏夜的海灘上,聽著浪的時候。 疼痛的的時候。 坐在安靜的日本館子裡,吃著一件拖羅的時候。 突然想起你的臉的時候。 跟你們坐在上海酒館裡,吃百年孤寂的時候。 聽著kd lang唱Hallelujah的時候。 掃去保留和回頭之路的時候。 閉上眼睛,經驗告訴我們,原來其他感觀只有更加、更加清澈。音聲特別響亮,味道特別甜,皮膚每個毛孔都張開,覺得特別冷,同時也特別熱。於是人生有些時候,我們閉上眼睛,我們本能知道有些事情就是要看不開。 那個星期五,下班後照常去跳舞。後來我們播了Milonga。我跟E說,我學了跳舞四年多了,可是到如今,說起跳舞往往詞窮,沒法把那些感受說出來,它們是完全的不能被言語所描繪。E說,有時跳舞的時候,突然整個世界退去,只剩下音樂、我和他。我說,有時我覺得我肉身在這裡,可是她變得如靈魂那樣輕,輕得不在這裡。E又說了一些,然後我們笑。我問,是不是失常了,肉身怎能感覺那麼良好。良好到,E說,會上癮。良好到,我有時閉上眼睛跳舞。不是故意的,而是自然地,就是那麼一

choreographic

慢慢地,跳舞是第六感。 讀小說的時候,看到文字浮起,鬆開成線,線在空中旋轉、跳躍、墜落,她們經過的路徑在記憶裡成畫,可一不可再的畫。 看電影裡的人扮演角色,我聽到無聲的音樂,她們受音樂啟發,她低頭,她左手撫著頸項,她落淚然後抬起眼睛,她在演繹熱情而憂傷旋律。把寫的跳出來。把跳的寫出來。 抱著對方沉默對話,用身體聆聽和說話。 如果說探戈性感,她的性感在於語言的魅惑﹣如何全面運用眼耳鼻舌身意的對話。那就不只是性感,還有了解,以整個感觀去了解,還有回應,以整個身體去回應。然後給你更大又更大的愉悅。 能夠長久的愉悅裡面有一個通達的原理,讓人的各項情懷安放、裝載、排遣、納入。力去力回的愉悅來自人底慾望﹣渴望被熱情充滿。熱情是力,如果你對自己無力,對你身邊的人無力,對身邊的事無力,是因為這些關係中缺乏了熱情。跳舞的累是肉體的,而精神感觀心靈是不用力的,是輕盈的,是歸順自然的,所以我可以亳無保留三十年五十年的跳下去﹣熱情是水,把我跟自己及世界的relationship浮起。我們有幾多時候是倒轉來,在沙漠裡拉著一條船走。 熱情是對人性忠誠到底,而只有尊重人性及對她忠誠,關係才能維持下去。沒有熱情的忍耐是虛偽的。有熱情的嫉妒也是要被憐惜的。熱情是永恆的赤的疑惑。熱情再不濟也如一個極好及極壞的情人,他鐘愛你他對待你彷彿世界沒有別人,然後他冷淡你,在前者的時刻你忘我地快樂,在後者的情況,你仍擁有回憶,也因此得到希望。熱情是,過山的河水。它奔前流流流,不管蹉跎,為流入滔滔大海,方會安心而存在。 題邊話:後來Geraldine嫁了給Ezequiel。他們跳這舞時,Geraldine懷了孩子吧,依然流麗,如流星,如蝴蝶,如劍。你或者會問,頂著那肚子的她怎麼仍可以那樣大動作,不怕危險嗎。嗯,世上有那個女人比一個舞者更了解自己身體的狀況呢,跳舞的女人,每條肋骨也有獨自的感覺。她比任何女人更懂得跟自己的身體相處。還有,那真是動人得驚心的ending pos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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